墨水湖畔的小書店人丁日見興旺,加上時不時來蹭飯吃的莫殺、秦琪兒,如今的常住人口竟然突破了六個。原先袁野周小美幫易天行買的兩室一廳便不大夠用了,所以易天行又花了筆錢把後面的幾家住宅也盤了下來,恰恰湊成了一個小院子。
小院子中間有一棵樹,直直向天,後面是如今幾個男人住的房間,房裡燈光柔軟。(易天行一直固執的認為易朱是兒子,這一點深刻體現了他內心深處的封建意識。)
精力旺盛的小易朱並不需要太多睡眠的時間,或許是因為在那隻可愛小紅鳥的時期,它已經在省城大學破爛舊六舍外的高樹上睡的足夠多了。既然不用睡,易天行自然不會錯過教育的好時間,所以可憐的孩子現在正踩在高高的凳子上,伏在書桌上,把圓滾滾的小屁股高高地蹶著,一筆一划地用手中毛筆練著字,抄著三字經。
「人之初,性本善……」這是易天行的新教法,據說書法可以清心。
在書桌旁,易天行倒了盆涼水,然後把腳伸了進去,下一刻,冰涼的水便汩汩冒出熱氣來,有些小氣泡往水面直翻著,看來溫度很高,他反而極舒服地嘆了口氣:「燙腳真是舒服埃」
「以後不要在外人面前哭。」他想了想又說道:「咱爺倆火氣太重,喝涼茶也不頂用,你得控制一下,不然明年去上學,一不樂意便把教室燒著了怎麼辦?」
易朱脆生生地應了句。
葉相僧在一旁皺眉,他手裡的經書被捲成了一個小卷:「小孩子要哭,怎麼忍得住?」心腸慈悲的和尚總是比某位親爹看著更有舐犢之情。
易天行沒有理他,轉而問道:「葉相,要不要燙腳?這熱水是隨時隨地都有的。」
……
……
「大冬天的,燙燙腳再睡是舒服些,我只是懷疑你的腳能不能感受這種快樂,或者你是裝出來的?」
說這句話的不是葉相,是從小書店外面走進來的秦琪兒,那黑黑的馬尾辮在燈光下活潑搖動著。
「有回信?」易天行把腳從盆兒里拿起來,踩在盆沿上。
秦琪兒煞有興趣地看著他腳上的水珠緩緩地被蒸乾淨,看著他把腳穿回布拖鞋裡,搖搖頭,帶著一絲不知所謂的神情說道:「這麼厲害的神通,卻只知道用來洗腳,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易天行從她手裡接過一封信,一面拆著封口一面隨口應道:「神通這玩意兒不是專門用來殺人的,是應該用來讓人過的更舒服的。」
看了那薄薄一頁的信,他皺了眉:「你父親要見我?」
「是埃」
「最近不行,最近我要出趟門。」
「不急,大概是一個月後,到時候省城六處要開遊園會,我今天也是順便請你們去玩。」
「遊園會?」易天行好笑道:「一群國家修行人員湊在一堆玩小學生的遊戲,不嫌悶嗎?」
秦琪兒嘆了口氣:「六處本來就不方便與外界有太多聯繫,除了以前的周主任不避嫌。」她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其餘的人員還是很少與世俗社會有太多夾雜,大家一直呆在那樓里,自然也會有些悶,難得過年,自然要想些方法娛樂輕鬆一下。」
「是你出的主意?」易天行問道,心中想著,這般幼稚天真的事業單位娛樂企畫案也只有眼前這個扎馬尾的天真小女生做的出來。
秦琪兒臉一紅,沒有答他,向他做了個眼色。易天行明白她的意思,嗒嗒嗒嗒拖著拖鞋便和她進了後院。
小院清靜,月光清淡。
「今天要和你說三件事情。」秦琪兒的臉在月光下顯得很慎重。
易天行從上衣口袋裡掏出根皺巴巴的煙來,啪嗒打了個響指把煙點著,深深地吸了口氣:「說吧。」
「第一件,是父親的意思。」秦琪兒平靜說道:「他知道你對上三天的誠意還有所保留,但你也知道四月份,你在省城殺了兩位清靜天的長老之後,後來父親做了些什麼。我們現在都是仙人的針對目標……」
「清靜天是被你父親滅了,但我們無法猜忖天上那些人物的想法,我不以為他們會多麼看重一幫打手的死亡,所以我也不以為你父親那邊一定是仙人的針對目標。而我不一樣,我始終處在前線呀,姐妹。」他苦著臉攔住馬尾小女生的話頭:「仙人下來了,第一個找的就是俺,你爹要不給我點兒保證,我咋知道到時候你們會不會又賣我一道?要知道你姐以前可陰過我很多次。」
秦琪兒見他愁眉苦臉,噗哧一笑道:「父親讓你放心,見面之後,你一定會明白他的誠意,為了表示誠意,他邀請你去做一件事情。」
「什麼事?」
「上次省城夜裡發生的事情,你不是讓我們去查嗎?現在有結果了。」
「噢。」易天行想表現的平靜些,但內心的一絲不安卻讓他的眉頭皺了起來,「那個人叫什麼?」
「陳叔平,但我們不知道他是天上的哪一位。」秦琪兒的聲音輕輕抖了一下,顯得略有些畏懼,「如今他還是在江西九江的第四中學裡教書,就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
「你父親想做什麼?」
「希望你能去九江一趟,我們在那裡準備有個行動,只是我們這邊沒有足夠強大的戰力。」她認真說道。
易天行擺擺手,紅紅的煙頭在夜色籠罩的小院中畫出宛如達利畫兒一樣的奇異線條。
「鎚子1他說了一句四川著名髒話,「……這還是要往天上扔鎚子,你當我是李元霸那蠢貨?」下一句卻暴露了他的真實想法:「什麼時候?」
秦琪兒說了個日子。
「第二件事情是什麼?」
「愛委會改組了。」
愛委會全名愛國衛生運動委員會,嗯,一個很奇妙的存在,也是一個讓易天行吃了些小小苦頭的部門。
相較於遙遠而模糊的仙人威脅,這個部門更讓易天行暗自警惕,於是聽著這消息,趕緊問道:「怎麼回事?」
秦琪兒攤手無奈地搖搖頭:「上次愛委會的任務全盤失敗,雖然我那大哥沒有動手,但某些方面自然也知道有些人物已經不能再留,所以愛委會辦公室的人員進行了一次大調整,原來的那些人都不知道去了什麼部門,來的人都是些正正經經的公務人員。」
「很好玩噢。」易天行呵呵笑道:「不過這事兒應該是秦大處長最著急,暫時和我還沒什麼關聯。」
秦琪兒嘆氣道:「你不要老是這麼蠻不在乎好不好?如果改組結束,我懷疑他們仍然會想來對付你。」
「我明白。」易天行微笑道:「天下的修士畢竟都在政府的掌握中,雖然也有原來清靜天長老,還和陳三星老爺子這樣恐怖無法控制的實力,但畢竟都屬於體制內的問題。只是我是平空冒出來,還沒來得及被納入體制,便有了震動一下這個體制的能力,我能理解某些方面的焦慮,不過不著急。」
他頓了頓說道:「夏天的時候,我隨斌苦大師很是去了些地方。」他又深深地吸了口煙,緩緩道:「知道我為什麼願意做這些事情嗎?憑我現在的能力,我隨時可以飛到世界任一個角落去瀟洒,何必還戴著佛宗護法這個帽子。之所以這樣,便是我在努力地進入體制之內。」
將煙頭扔在地上,輕輕踩熄,他微笑道:「為了一家子能夠在這個國度里幸福的生活,我在爭取獲得體制的承認。」
……
……
秦琪兒自然明白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不外乎是考慮到他身周的許多人或事,畢竟他可以與一國一城相抗,而他身邊的人卻沒有這種能力,明白了他將為此犧牲或許是很珍貴的自由,她略有些感動,幽幽嘆道:「祝你成功吧。」
忽然想到剛才易天行那句隨時飛到世界任一個角落,她不由苦笑起來:「這第三件事情你剛才也提到了。」
易天行舒適地靠在小院中的那棵樹上,斜著頭望著她:「什麼事兒?」
「別飛了。」秦琪兒盯著他的雙眼,認真說道:「我鄭重警告你。」
易天行剛學會飛沒多久,忽然來了一個政府人員告訴自己別飛了,頓時急了眼,一肚子不爽胡噴了出來。
「喂喂,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我會飛的,這飛翔雖然不是所有人的天賦人權,那是因為別人不能飛,我能飛你咋不准我飛哩?你這沒道理……人王軍霞在七運會上瞎破長跑紀錄,那是她跑的快,你咋不去跟她說,你別跑了,你跑的比人快1
一通亂七八糟話讓秦琪兒有些呆,半天后才訥訥解釋道:「依照六處總綱第三條之規定,若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七的人類無法通過模仿而掌握的能力,便稱為異能,而此等能力的使用範圍及程度,不能妨礙人類社會的正常秩序……」
聽著馬尾辮小姑娘背書,易天行也呆了,摸著腦袋喃喃道:「規定的還真細,但俺飛兩下又礙著什麼正常秩序了?」
秦琪兒看著他苦臉道:「易哥哥,你可知道,前天晚上你在省軍用機抄…起飛後沒多久,就被雷達發現了,接下來不知道有多少枚導彈瞄準著天上的你,如果不是六處反應的快,當天夜裡你就準備和導彈玩捉迷藏吧——你在天上飛的開心,地上可有幾千人為你忙的不亦樂乎。」
「不會吧?」易天行微笑著看著她:「小丫頭別蒙人,俺這麼小的目標,比鳥也大不了多少,不理雷達有多敏銳,單盯著這種小目標,俺們親愛的解放軍叔叔豈不是要累壞?再說了,武當那位掌教真人應該就能御劍飛行,難道他在武當山飛一圈,金殿就要被導彈轟成銅渣?」
秦琪兒好生為難,欲言又止,半天后才緩緩說道:「這事情總是要告訴你的,只是希望你不要誤會——畢竟你的實力太過驚人,依照相關的章程,如今省城方圓五百里內的修行門派和修行者中,你是六處和軍方監控的首要目標。」
這句話一出,小庭院便冷了常
易天行苦笑著搖搖頭:「真不知道我是應該覺得榮幸還是如何。」
—————————————————
送走了秦琪兒,葉相僧不知何時坐到了易天行身旁,唬了他一跳。
「師兄,別像遊魂一樣成不?」
葉相僧在屋裡自然將他們二人的對話聽的清清楚楚,一合什,微微合睫道:「九江四中里的人物,不是你現在能對付的。」
易天行笑了笑,唇角的弧線有點寒冷:「那狗貿然來省城,被師傅打的重傷,一時半會估計還好不了,我不趁這機會去試試,兩年後,等它真的恢復了實力,要咬我一條腿豈不是輕輕鬆鬆的事情?」
葉相僧嘆了口氣:「爭來殺去,又能如何?塵歸塵,土歸土,天上的事情,終究以後要在天上解決。」
易天行笑道:「我現在可找不到上天的路,就等著你快點兒醒過來,你抓緊吧。」旋又想到件事,皺眉道:「圓環建築?想不到仙人也會在凡間辦公司。」
「師兄是不是擔心他會和凡世的力量結合?」
易天行點點頭,冷冷道:「你剛才也聽見了,愛委會已經改組了,如果這兩頭在一起的話,我可真不知道怎麼辦,畢竟鵬飛工貿,還有蕾蕾,他們必須在這個社會裡正常的生活。」
「師兄不用過於擔心。」葉相僧輕聲說道:「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
「為什麼?」易天行訝異於他的肯定。
「神仙和領導這兩種生物都有一種共同的特點。」葉相僧微笑道:「那就是絕對不可能做校」
「所以他們不可能成為共同體。神仙或許會養些僕人,但絕對不會和塵世中的絕對強權聯手。」
「你咋知道這些?」易天行問道。
葉相僧微微一笑,指指自己的腦袋:「雖然沒有睡醒,但偶爾還是會做些夢的。」
易天行哈哈大笑,伸手去摸他的光頭:「從文殊院回來後,你就一直怪怪的,可不像最開始認識你的時候那麼好玩。我還發愁菩薩不可愛,聽你先前那幾句話,發現你還是有寫小說的潛質。」
葉相僧一側頭避開他的阿Q之爪,無奈道:「貧僧乃是葉相,不是菩薩。」
易天行逼道:「你就是文殊菩薩。」
葉相僧無奈何,雙手一合什:「今生從頭,來世再修,葉相若是菩薩,菩薩仍是葉相。」
這話有些含糊不明,易天行卻聽明白了,這位文殊留在人間佛性之子的意思,正色道:
「我馬上要去一趟梅嶺草舍。」
「梅嶺上有高人。」
「我知道。」易天行微微咪眼,「中原的活佛,我也想瞧一下是什麼模樣,不知道和被打下凡塵的滿天神佛有沒有什麼關係。」
真相總是被某些人物包裹成粽子,若要嘗米粒便要辛苦地層層打開。
因為後園裡的那位老猴,易天行自然不會畏懼吃粽子的辛苦,只是他下意識里不想談這些有些沉重的話題,眉頭一挑,輕聲說道:「喂,師兄你還沒有飛過吧?要不要試試?」
葉相僧一愣道:「先前那位秦姑娘才說過……啊1
……
……
最末的那一聲啊,充滿了驚訝和畏懼。
庭院里一陣風吹過,震起樹下浮塵,那兩個人便沒了蹤影。
易朱拿著毛筆,扭著小屁股從裡屋里走出來,用非人的目力追尋著天上的那兩個黑點,埋怨道:「爹不帶我玩。」
易天行拉著葉相僧便往夜空里飛去,直上直下,不一會兒便落了下來,落在了庭院之中。
葉相僧的僧袍被吹的七零八落,眉毛被風刮的硬生生顯出凌亂來,一雙眼有些迷亂,嘴裡糊裡糊塗地哼著:「太刺激了。」
易天行嘿嘿一笑。
在石階上看著這一幕的小傢伙癟癟嘴,下意識舔了舔墨汁未乾的毛筆,唇邊頓時被糊成了黑黑的一聲,看著就像是鬍子一樣,說出的五個字也顯得格外老氣橫秋和無法無天。
「沒用的禿驢。」